救国于危难，九死无悔心

仇亮（1878—1915年），原名仇式匡，字蕴存，号冥鸿，湘阴县仇里冲（今汨罗市城郊乡）人，其父仇道南、族叔仇鳌都是当时饱学之士。仇亮自幼受到良好家庭环境的影响，曾入长沙求是学院读书。甲午战争后，他开始以天下事为己任，潜心研究经学、兵法，誓以己力救国于危难，经常论谈国事，旁若无人，至或痛哭流涕。时人评曰：“亮爱谈天下事，谈起来头头是道，而出门散步，辄迷途不知左右。”

仇亮一生致力民主革命，反对袁世凯专制。光绪二十九年（1903），官费留日，先后在日本东京弘文书院、日本士官学校学习，与李根源、阎锡山、李烈钧、唐继尧等为同学。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八月，他加入孙中山领导的同盟会。光绪三十四年（1908年），学成回国，黄兴留联“天生此材必有用，我与子别当谁从”相勉，仇亮则以“誓把雄心挥一剑，积尸不羡故人多”作答，表达了不惜为革命流血牺牲的壮志。

宣统二年（1910年），仇亮任山西太原督练公所督练官，与阎锡山同练新军。后在太原发动山西新军响应武昌辛亥革命，击毙巡抚陆钟琦，协助义军首领吴禄贞策划攻打北京，后因吴禄贞被刺未果。他曾率领山西民军截留清政府运往武昌镇压辛亥革命的军用物资。1912年2月，仇亮赴南京担任中华民国临时政府陆军部军衔司首任司长。袁世凯上台后，仇亮愤然辞职，在北京主办同盟会机关报《民主报》，自任社长，旨在反对专制，痛斥“保皇”，攻击袁世凯独裁。同年8月，同盟会改组为国民党，仇亮任会计部长。“二次革命”时，他到南京与黄兴创办垦植协会，赞助黄兴讨袁。“宋案”（刺杀宋教仁）发生后，仇亮对袁世凯背后主使、颠倒黑白的言行愤怒至极，与何绳床在《民主报》上刊登“猿猴”怪状漫画，并配发短评痛斥袁世凯。袁多次以重金收买仇亮，其中一次许以10万银元和中将军衔，遭到了仇的断然拒绝。适时，革命党人李烈钧在江西湖口讨袁世凯事起，《民主报》被查封，形势危急。仇亮只得避难天津，后因妻子病逝而回湘阴老家。

1915年，仇亮应北京陆军部次长蒋作宾之约赴京，被京师警察厅拘捕入狱，蒋作宾等人设法营救未成。当时掌执法大权的陆建章，指使军政处酷刑逼供仇亮，但他坚贞不屈，于1915年7月23日英勇就义，时年36岁，其尸体由仇鳌的二哥仇昆山收敛，归葬家乡，墓立汨罗江畔。

仇亮自知不免于难，在狱中书家信一封，作绝命诗六首，词情激愤，大义凛然：

（一）

非种(1)锄除绝稗荑，无端荆棘冒山溪。

有人意指鹿为马，争食何分骛与鸡。

和议(2)铸成顽铁错，冤魂长伴宝刀啼。

高冈忍令生枭獍(3)，谁信人天物我齐。

（二）

祖龙(4)流毒几千年，百劫残灰死复燃。

碧血模糊男子气，黄袍(5)骄宠独夫天。

那堪新莽称元首，定有荆轲任仔肩。

世不唐虞(6)心不死，望中凄绝洞庭烟。

（三）

一别家山痛绝裾，壮怀几幸汉朱虚(7)。

十年大梦羞屠狗，万卷残篇饱蠹鱼(8)。

却恨诗书真误我，从知魑魅(9)不欺余。

戈挥落日终难返，青史千秋自毁誉。

（四）

兰荃憔悴不闻香，欲托湘累(10)续九章。

大地风云斗龙虎，孤臣铁石铸心肠。

沧桑一觉黄梁梦，傀儡谁登劫火场。

三尺剑锋膏鸊鹈⑾，几回搔首问苍苍。

（五）

曾将宝鼎铸神奸，自笑天生本性顽。

热血尽堪膏野草，痴情偏欲学文山⑿。

环扉寂寞空回首，泉路交游不赧颜⒀。

努力追随宋渔父⒁，头颅同我索生还。

（六）

南冠孤客⒂任浮沉，九死何曾有悔心。

独恨魔王能作怪，忍看壮士早成擒。

当途豺虎塞天地，片刻波澜变古今。

谁与招魂归故里，茫茫湘水俯千寻。

(1)非种：指满清政府。

(2)和议：即南北议和。宣统三年（1911年）十月初，武昌起义后，革命军与清

军首先在汉口停战，随即各派代表在上海谈判。结果袁世凯一面迫使清帝退

位，一面篡夺革命政权，继孙中山任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

(3)枭獍（xiao jing）：前者为传说中食母的凶鸟，后者为传说中食子的恶兽。

比喻忘恩负义，凶残至极的人。

诗(一)旨在批评具有保皇思想的改良派混淆是非，批评革命者的“南北议和”。

(4)祖龙：指秦始皇，他曾实行“焚书抗儒”等独裁专制措施。

(5)黄袍：黄色长衣，隋唐以后为皇帝专服，士庶不得服。此指袁世凯称帝。

(6)唐虞：唐尧与虞舜的并称，此指尧舜时代，意指太平盛世。

诗（二）大意为袁世凯虽已篡位，可以骄横一时，但谁也不会让他像王莽那

样窃国称帝，必然有人要同他斗争到底，自己就是其中的一个。

(7)汉朱虚：指汉朱虚候刘章。他曾与周勃、陈平营诛诸吕，以功封王。

(8)蠹鱼（蠹 du）：蛀蚀器物的虫子，形如鱼。

(9)魑魅（chi mei）：古谓害人的山泽之神怪。此指袁世凯。

诗（三）大意为：（我）壮怀激烈离家，希望能象汉代朱虚候刘章一样为兴国

安邦出力，但十年间一事无成，深感惭愧。回想起来是自己书生气十足，以

为袁世凯不会背叛革命；现大势已去，自己身陷囹圄，甚至有杀身之祸，相

信历史会自有公正。

(10)湘累：指屈原。

(11)鸊鹈（pi ti）：善潜水、似鸭而小的水鸟，古人用其脂肪制成鸊鹈膏，以涂

刀防锈。

诗（四）大意为：袁世凯上台，革命失败了。作为革命者，（我）想请屈原

来续写《九章》，表达自己的愤慨。我反袁、攻击保皇的思想不可动摇。革

命虽受挫折，但袁世凯终久会葬身革命火海。我将磨砺宝剑，继续战斗。

(12)文山：即南宋大臣文天祥。

(13)赧颜（赧 nan）：羞愧脸红。

(14)宋渔父：即宋教仁，其颇想建立“责任内阁制和政党政治”，以限制袁世凯

专权，遭袁忌恨，指使特务将其暗杀于上海车站。

诗（五）大意为：（我）生性顽强，曾主办《民主报》鞭挞袁世凯这类“神

奸”。要革命，风险是极大的。我决心向文天祥学习，争取在九泉之下与其

相见时不羞愧；以宋教仁为榜样，用自己的头颅去换取革命的成功。

(15)南冠孤客：借指囚犯。南冠，即春秋时楚人之冠。仇亮以此自喻。

诗（六）大意为：我虽已成袁世凯的阶下囚，但至死无怨无悔。唯独痛恨的

是他还在兴风作浪，不忍目睹革命志士被抓捕、杀害。在这豺狼虎豹当道的

日子里，自己随时有杀身之祸，但无所畏惧。被杀之后，故里的茫茫湘水会

为我招魂，为我涕泣。